臺灣須強化基礎研發,投資未來競爭力


陳昇瑋|前台灣人工智慧學校執行長

人才是產業發展的根本,也是企業轉型的基礎, 2017 年年底成立的台灣人工智慧學校,積極推動臺灣的 AI 人才培育,透過一期四個月、連續 16 周的密集訓練,每年可為臺灣培育 5,000 名 AI 工程師及經理人。來看台灣人工智慧學校執行長陳昇瑋如何分析 AI 對於臺灣產業的影響,如何點出臺灣 AI 發展的癥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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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您認為,AI 對臺灣企業有哪些較顯著的影響?

A:根據李開復的分法,AI 有四類:Internet AI、business AI、perception AI、autonomous AI。Internet AI 不會是臺灣的立基點,因為市場太小;business AI(或說 enterprise AI),臺灣最有利基的大概就製造業跟醫療產業,AI是個工具,就像是複雜一萬倍的 excel,當產業擁有足夠的 domain know how、在價值鏈上站好位置,AI 可讓企業繼續往上爬。

至於 perception AI,目前大多都串到雲端去做,但若要即時反應,就一定要在 edge 端運算,這就會是臺灣的機會,畢竟全世界有相當比例的邊緣裝置(edge device)都是在臺灣製造甚至設計的。

最後 autonomous AI(如機器人、無人車、無人機),臺灣有機會,但還要再追,因為臺灣擅長做硬體,但 AI 是屬於軟體的部份。建議 AI 的新創公司可跟既有企業合作,可讓臺灣切入 autonomous AI 容易些,就像無人車,國際上發展 driving AI 的公司大多選擇跟傳統車廠合作,因為最終還是要回歸到產業的通路、市場布局、以及這領域的 know how。

Q:您怎麼看臺灣的 start up?能否提供一些建議?

A:臺灣的新創大部份著重「商業模式」或「應用」的創新,很少是「技術」的創新,這是臺灣新創文化的盲點。臺灣對於新創的育成,多是舉辦比賽,要求在兩天內看到很漂亮的成果,但應用面的東西相對技術門檻較低,像以色列的 Mobileye,是一個教授帶著實驗室做了 15 年,最後以 150 億美元賣給 Intel,這就是選題的重要,創業如果變成一個比賽,可能幾天、幾個月就要定生死,勢必會非常淺碟。

現在的 AI 新創做的也多是 AI「應用」的新創,沒有所謂的 AI「技術」新創,因為若做應用新創,馬上可以跟政府拿到補助,但做技術新創,沒有人看得懂,導致臺灣的新創公司長得非常一致。也可發現,臺灣的創投圈,也幾乎沒有技術背景的人,但這種人在矽谷的創投圈是很多的。

Q:剛提到臺灣的製造業在 AI 有些機會,您怎麼看智能音箱的發展?臺灣有沒有機會?

A:臺灣的技術能力絕對可以,但臺灣不擅於做品牌。但我認為,現在 AI 音箱用的自然語言處理(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, NLP)技術無法做到真正理解人類的話義,因此回應基本上是以模板(template)為主,除了問答型的應用,未必能真正解決消費者的痛點。目前深度學習的應用主要還是在影像(graphic)跟模式辨識(pattern recognition),像在醫療或製造業的應用,這會觸發產業的質變,讓生產更有效率、提升品質,並轉換成經濟效益。

Q:您認為政府該如何協助 AI 發展?政策有無需要加強或改變之處?

A:先說政府不要去做的事。政府不應該到處灑補助來鼓勵 AI 發展,這樣反而會讓具有 AI 基礎技術的新創出不來,大公司只要看誰有解決方案就試試看,反正是 easy money,這讓很多公司養成有補助就做創新、沒補助就不創新的壞習慣。

接著談政府能做的事,第一是人才培育,政府應該從最基礎的國民教育著手,去深化程式教育及英文教育,從小紮根。

其次,政府對於「產」跟「學」的定義太狹隘,也太缺乏彈性。現在學術界的老師升等看的都是論文數而非影響力,只要離開學界一、兩年,論文發表的動能消失,可能再也無法升等,學術生命形同夭折,所以幾乎很少有人願意長時間投入業界;即使學校老師不出去,光要跟廠商合作或顧問借調技轉,由於現今相關規定不符合企業運作常態,導致整個申請過程充滿痛苦。影響所及,學術界的能量無法轉移到產業界,產業界則誤以為學術界的研發能力不符合實務所需,究其原因,就是政府依然用「防弊」而非「興利」的心態來看產學之間合作。

第三,是在關鍵的產業應用。雖然我們非常自豪臺灣的健保資料庫,但臺灣的人口數太少,當要做疾病的預測診斷、醫治、或像長期照護等,每家醫院掌握的病歷數可能就 1,000 個、3,000 個,這必須政府出來做莊,在維護個人隱私的前提下,統合臺灣各家醫院握有的數據資料。當然,這件事情在某些國家不一定需要政府,像在美國比較是科技公司在主導,臺灣我認為政府還是比較合適的。

第四,法規鬆綁。只要問任何一家在臺灣的跨國公司,臺灣的規定限制是非常多的,尤其在金融監理上,管的範圍、細膩程度絕對是超越全球。像 FinTech 的應用,都是鄰近國家已經非常普及後,臺灣才開放。

第五,在一些非常重資本的產業,如 AI chip,每一個晶片投產的投資甚高,而且要前仆後繼一直試,就需要政府出面找大家一起投資。像大陸發展半導體,是政府直接補助,目前臺灣的半導體業還有一點優勢,但若AI這塊輸了就會很危險。

第六,政府應該帶頭示範應用 AI,先從與大眾服務、人民福祉有關的公共服務先帶頭做起,像交通運輸、空氣汙染的改善。全臺灣有約 85 萬名的軍公教人員,都是用傳統的方法在做事,若政府能帶頭導入 AI 應用,一方面可帶動資料跟 AI 的新創公司,二方面我們的公教人員不會那麼忙,同時,政府通常是產業的 base line,如果政府提升,產業界也都會提升。政府要先以身作則,若是由最不創新的人來倡導創新,那評量創新的機制就會很奇怪。

Q:常聽產業抱怨找不到適合的人才,您認為如何培育數位化人才?

A:臺灣需要 T 型或 π 型人才。過去幾十年來,我們把人都投到半導體業跟製造業,一貫的思維是「買硬送軟」,軟體人才的待遇、舞台以及在科技廠裡面的升遷都不受重視,導致現在找很有經驗的軟體大將,非常困難,很多軟體人才被訓練成兵,而不是將。

軟體跟硬體產業有很大的文化差異,在硬體產業,人被塞在一個非常精確的位置上,擁有的材料是固定的、有限的,不可能拿做鍋子的原料突然變出一個機器人;但軟體產業從頭到尾所有的材料就是「程式」,程式碼是無限的,所以軟體產業會有 open source 這種相互交流的文化。

另外,臺灣缺乏做深度研發的人,臺灣產業大部份只做 D(development)不做 R(research),但臺灣人才沒有研究能力嗎?恰好相反!實情是,很多臺灣公司把碩博士等研發人才當做維運人才來用,請他們以現有的方法做既定的工作,不用高階研發,只要產能,人才也缺乏真正發揮能力的舞台。

當 AI 成為顯學,現在產業界突然喊說找不到數位化人才,其實產業界自己要負一半的責任。人才舞台的問題是企業自己要去改變的,臺灣產業界一直沒有給予這種舞台去培養軟體、以及深度研發的人才。

人是會長腳的,但薪資跟臺灣的匯率政策有關,在此先不談,若只看人才在國內產業跳,根據統計,「主管」往往是最主要的離職原因。在數位化浪潮中,年輕人通常比主管數位化能力更強,很多時候是第一線的人才已經看到外面的趨勢,但主管還在用 20 年前的那一套,就很容易變成人才離職的主因。

另外,臺灣缺乏「平台」,臺灣過去這幾年在推廣 big data、AI,可能同業間 IT 人員遇到的問題 90% 都一樣,但每個人都閉門造車,完全沒有技術交流,有交流的都是企業高層之間的策略交流,但在商場上無法只用策略打贏戰爭,執行力更重要,而執行力靠的就是技術的深耕。

Q:面對AI帶來的改變,您給臺灣產業的建議?

A:我比較把希望放在新創公司,當大公司每天都要盯 ROI 這些財務數字,要投資做創新就變得很困難。我聽過很多公司內部的 AI 計劃,其實已經小有成功,但因為公司規模大,行政費用高及相對效率低,一個小有成功的專案在計算 ROI 上就很難看,就被砍了。

但臺灣目前新創圈偏向某一類的新創,只要贏得新創比賽,媒體就報導、就有政府補助,這讓新創只講求速效。我認為,一個國家應該要有三成是做基礎性的技術創新,結合產業與學界的力量,目前臺灣少有技術新創的公司,學界老師出來新創,可能有技術,但缺乏創業及資本市場的經驗,我們應該要把產學兩邊接起來。

第二,國際化的能力。企業沒有國際化,就沒辦法吸引國際人才,人才沒有流動就故步自封。但臺灣人自己彼此都不交流,更別說國際交流,關起門來不知道外面世界技術到什麼水準,像日本的樂天、Sony、Honda、Uniqlo 都積極推動英語能力,就連有一億多人口母國市場的日本企業,都這麼看重國際化,臺灣企業必須急起直追。

第三,重視創新研發。臺灣上市公司多的是五千人、萬人以上的企業,在公司裡面養個十人的實驗室,一點都不為過,也花不了多少錢。以招商銀行為例,將每年營業收入的 1% 投入創新研發,而且這創新是與營運、產品、服務完全無關的。臺灣企業所有的 IT、R&D 都還是跟產品線綁在一起,臺灣產業界必須去強化基礎性的研發創新,Invest for future,想成是繳給未來的稅。

最後一點,臺灣人才的升遷管道相對比較窄化,一般來說,國外公司可以做到 VP 之後就轉顧問,然後把新的人才拉上來,但臺灣用人用得很精簡。升遷僵化讓後面的人一直上不來,可以看到臺灣企業的領導人年紀都比較大一點,建議可在企業裡面創造一些顧問的位置,讓這盤水能夠活起來,因為企業必須有新的人才,才能帶入新的視野。

臺灣企業領袖調查報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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